多玛之书:重返至暗的崔斯特姆
老瓦拉赫蒙最近不叫裴卓斯练习武艺了,他给年轻的徒弟拿了好几本后人撰写的书教他读,那些书大部分有关崔凡克的堕落,还有一小部分在说坎杜拉斯的疯王。坎杜拉斯。骷髅王。崔斯特姆。大教堂。“如果你想要磨练自己,就去大教堂吧。那是这二十多年来,庇护之地灾难的始源——现在应该没什么危险了,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去。”老圣教军把手按在专心阅读的年轻人肩上,厚重的手甲在跃动烛火下熠熠生辉:“我希望——”老人停住了,大手依然按在裴卓斯的肩上,按了一阵,没有把话说下去,转身离开。等确认师父走得足够远以后,裴卓斯一直绷紧的两肩重重地垮了下来。是的,自打他成了老人的徒弟,还没有斩下过任何一个僵尸的头颅。他胆小,软弱,不管多么努力地练习,遵照师父的教导也好,自己偷偷的找野路子也好,不管在训练场上多么优秀,一到了真家伙面前,却也吓得发抖。老瓦拉赫蒙对他……也不是很……也应该是很失望的吧。但是老人没有放弃他,完全没有。在老圣教军独处的时候,他身边依然会有几个模糊如同清晨雾气的青色虚影,裴卓斯知道,那是老人曾经亡故的徒弟们。他们会在战场上听从师父的号令,握紧虚无却锋利的武器冲向敌人,斩杀一通,勇猛好似生前。阴影中传来解甲的磕碰声音,和老人捶打腰腿的闷响。师父已经不再年轻了。老圣教军睡下了,年轻的圣教军,出发了。露营地距离旧崔斯特姆废墟并不远,只要沿着路走过去就到了。裴卓斯握着链枷,小心翼翼地躲避着骷髅、僵尸和会发射硬毛刺的野兽,朝那黑暗的旧废墟进发。废墟中雾气迷蒙,又湿又冷。也许今天真的不是什么好日子吧,太阳还有一点就要落下,月亮却也不出来了。四周被夜天光照映得微亮,风轻轻地摇摆,搅动乳白的雾气,流连于荒置已久,却不生寸草的废墟里。迪亚波罗的威力,连蕴含在土壤中的生命力也焚烧殆尽。有一群黑衣的邪教徒围在早已没有一滴泉水的喷泉边低声念咒,裴卓斯不敢上前,只藏在边儿上,努力地睁大双眼,把一切都收进眼里,记在心里。那些邪教徒的咒语越来越响亮,越来越快,空气里扭出波纹,一股发蓝的能量从那水纹里挤出来,在接触空气的一瞬间就发生了爆炸。猛烈的爆炸激起了冲击波,把不远处铁匠铺的招牌震飞出去,打着旋儿摔在裴卓斯身边。格瑞斯沃尔德的精良武器。再看那些邪教徒,他们已经死于爆炸,其中一位看着像是头目的,手中还紧紧攥着七页手稿。蓝色的能量已经形成了稳定的传送门,裴卓斯壮起胆子到尸体那拿了手稿,本能地想要撤回去。而就在他打算转向撤退的时候,师父的手仿佛又按在了他的肩膀:“我希望——”老人的希望无非就是希望自己能继承那一身盔甲,那一面大盾,那一把链枷,和那一个名字吧。也许进了这道门,就没有退路,再没有什么死掉的吟游诗人,没法再给自己的软弱找理由了。去吧。可是……那道门……进去以后,出来的确实与眼前的旧废墟别无二致的情景。硬说有区别的话,大概就是不再有飘荡的雾气,取而代之的是飞溅的火花,新鲜的尸体,似有似无的惨叫——那火花永远飞溅,尸体永远新鲜,惨叫永远似有似无。邪教徒的手稿写着呢,一个探寻过往秘密的时空幻境。这是——二十年前的大教堂。我裴卓斯——小瓦拉赫蒙今天不在这大杀八方就他妈是狗婊子养的。年轻的圣教军学徒用师父的名号赌咒发誓,在心里发狠地用脏话骂了自己一顿,大喝一声,提着链枷,大步走进了大教堂那血光森森的门扇。杀戮令人迷惘,失落,徘徊,悲伤。在这幻境中,小瓦拉赫蒙,第一次嗅到了怪物鲜血的味道。等他浑身浴血地从大教堂里出出来的时候,手里握着一朵半腐烂状的黑蘑菇。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,也许只是好奇心在提醒他不要在无止境的杀戮中迷失自己,提醒他分散一下注意力。裴卓斯在距离小镇废墟不远处的地方找到了一所还算是完好的房子,想在里面歇歇脚。他身上的鲜血凝结了,又干了,从赤红的液体,到深红的胶质,到赭石色的发脆的薄片,伸手一抹就全掉了。黑蘑菇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,被他随手丢尽了方子里的药锅。那锅子里无声地沸腾起来,漆黑一滩如同腐血的液体,竟然被催化成了美丽的天青色——纯粹如同雨后的天空,又像甘美的泉水,还散发着难以形容的甜腻酒香。也许这比蘑菇更适合带回去。裴卓斯正想着,就随手捡了个还能找到塞子的瓶子,灌了一瓶液体。酒的香气飘飘荡荡,渐渐地溢满整个废墟。那些被留存于遥远时空,定格在某个特定时点而永远新鲜的亡骸仿佛闻到了酒香,尸身上竟然浮出了被束缚此地的灵魂来。灵魂们一见裴卓斯,喜悦溢于言表,大声呼唤起来,声音空洞而虚无:“谢天谢地!你可回来啦!”喊话的是个老头子,他的打扮和现在城镇里的医生别无二致。“老佩金的药水还管用吧?”佩金?裴卓斯不认识这个人。而他的话,很快就被铁匠的叫卖给掩盖:“快来买!快来买!格瑞斯沃尔德之锐!利剑能成就一个战士,铁匠能成就一支军队!快来买!快来看!”被困于时间的流风按着被限制的路线一遍一遍地巡回,拨得铁匠铺招牌吱嘎直响。吱嘎。吱嘎。吱嘎。格瑞斯沃尔德的精良武器。吱嘎。吱嘎。吱嘎。“铁匠,你就不能安静一会儿,我们的英雄需要休息。”酒馆老板的鬼魂发了话,隔着喷泉向他挥手。裴卓斯正迈开腿要过去,却被人拉住了袖子:“艾……艾丹!艾丹艾丹艾丹!英雄!你是不是……是不是、是、不是、和莫瑞娜好了?你们——啥时候——结婚,记得、记得叫我,我还、没喝过……王室御酒呢……我……”那是个醉汉,话也没说完,就径自倒下了。艾丹。莫瑞娜。这些名字仿佛震耳的雷声,在天际回荡不停。这些被囚禁于时间牢笼的亡魂,他们以为他是艾丹,他们仍然相信总有一天英雄们会消灭所有邪恶,拯救世界于水火,生活总有一天会好起来,总有一天会喝到王室御酒,总有一天会卖掉货物,赚得盆满钵满。“艾丹,你怎么不说话呀!”“艾丹,你找到你弟弟了吗?”“艾丹,你消灭屠夫了吗?”“艾丹!”“艾丹。”“艾丹……”可是,最后,艾丹,你安息了吗?没有人回答,只有风呜呜地哭泣,幽怨地一遍又一遍地推动着铁匠铺招牌,靠招牌的吱嘎乱响来宣告自己的存在。传送门的蓝光明灭着,仿佛在倾诉着什么,仿佛有千首歌要唱,万句话要讲,却只长了张嘴,什么也没说。小瓦拉赫蒙把那瓶天青色的酿酒轻轻倒在了地上权作祭奠,轻轻地,轻轻地迈出了传送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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